反過來,地壇的仨人全啞巴了。
別說司機臉紅了,有點枉做小人的尷尬。
兩個當領導的,更不由得要琢磨這話裡道理,咀嚼心裡的奇妙滋味。
然而,這事兒到這兒還沒完呢。
因為免不了有好事者起鬨,故意半開玩笑問老爺子。
“大爺,您這麼替天壇說好話,不會跟這公園的人沾親帶故吧?是不是您兒子閨女在天壇工作啊?要不就是您是這兒退下來的職工?”
結果,招得老爺子就又補了一段。
“哎,你還真敢想。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,天壇公園現在的待遇肯定不差。可惜我呀,沒那福氣,就是個普通的工人。兒子閨女也是工人。我誇天壇,純粹是就事論事。因為天壇公園的領導就是厲害,才能把公園給弄得這麼好。”
“你還別撇嘴,咱遠了不說,就說眼前這些地道的彩活兒,我就得說人家懂行。什麼叫彩活兒?像咱身後頭這綵牌樓,還有這隊前頭的彩亭,都是彩活兒。這是咱們京城獨有的扎彩手藝。但凡搭建各式牌樓、亭臺樓閣、祭臺、戲臺、經臺,然後加以彩飾,那叫硬彩。如果只以綵綢、彩布結成繡球,懸掛於門楣或樓臺殿閣的前臉,那叫軟彩。”
“你們年輕人大概是不清楚的。過去但凡京城有重大的活動,不管是官家的,還是商家的,又或是民間辦紅白事,都要這麼來裝飾掛彩。彩活兒越多,就越顯隆重。張燈結綵,這詞兒就打這兒來的。而說到底,這門手藝正經出處其實來自佛教。所以廟會和各種佛事更是不可缺少扎彩匠人的手藝。”
“聽明白了嗎?這才是廟會最鮮明的傳統特色。只可惜啊,後來漸漸的,就沒人捨得掏這份錢了。這麼些年了,隨著廟會停辦,一直就沒再見過。我都沒想到,今兒逛天壇,再這兒居然又見著了。就衝這彩活兒,今兒來這趟就值了。你們就開眼吧。離了這兒,想看都沒得看去。”
“另外,別嫌我囉嗦。我還得再說說人家這免費茶水辦得好。為什麼呢?倒不是我這人喜歡佔小便宜。而是因為傳統的京城廟會,就一定少不了茶棚。過去的廟會,茶棚表面上是一個歇腳喝茶的地方,但其實更像一個臨時的廟宇,因為在茶棚裡喝茶得先拜佛像。以前到妙峰山進香,從德勝門起,每三里就搭一個茶棚,實際上就是在一路上不斷強化內心信仰。”
“雖然現在咱們都不講究拜佛了,可大家夥兒能湊在一起喝喝天壇給的茶,能沾沾這祭天之地的福氣,這也很好啊。你們再看看人家這彩亭搭的,富麗堂皇,正經皇家規制,喝了這兒給的茶,保準兒今年一年都順順當當。這是福茶啊。是不是?”
“所以別看大家都管天壇遊園會叫洋廟會,可要我說,人家天壇在這恢復傳統方面一點不差。甚至改良改得滿好,人家就是替咱老百姓想得周到。總歸是比那些弄些雜耍,弄點小吃,就告訴你這是廟會的地兒,用心多了。你們大夥兒說,這樣的天壇,我能不誇嗎?”
就這套話說出來,比剛才的還管用。
好多上歲數的人都由此感同身受,不覺紛紛讚歎,想起了當年的往事。
年輕的呢,雖然沒有這種久違的心情,可也當長了見識,為排隊解了悶兒。
尤其老爺子說的那句“福茶”,最是討喜不過,讓大家受聽的。
原本好些無意喝茶的人,都因此有了興致,居然不急著往裡走了,轉頭跑後頭排隊去了。
連那剛才起鬨那主兒都拱手說,“大爺,您說得真好。我算明白了。就衝這‘福茶’,待會兒我也得多喝他一大碗。”
不得不說,這揚名吸粉的效果,是寧衛民本人都萬萬想不到的。
唯有地壇來的三位,臉上有點訕訕然。
不為別的,這老爺子誇天壇就誇天壇吧,結果末了,居然還當面打臉,把他們給罵了。
瞧這事兒鬧得吧,合著他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,把天橋的好藝人都抓手裡了。
竟然不如幾個彩活兒,一個茶攤兒,得人緣,口碑好。
這哪兒說理去!
讓他們脆弱的小心臟怎麼受得了啊?
然而矛盾的是,彆扭歸彆扭,他們表面上既不能流露出來,同時也沒法不承認,自己確有不足。
真是吃了沒見識的虧了,把辦廟會這事想簡單了,才導致徒有其表,流於形式。
像副園長馬上就吩咐司機。
“相機帶了嗎?趕緊拿出來,把這些都拍下來。”
書記也跟副園長小聲合計。
“回頭想想辦法打聽一下,找找這牌樓、亭子都是誰做的?要是不貴,明年咱們也用這個。”
“是是,還有這免費茶水。我覺得也挺好的。咱們回去要不要商量一下,看看能不能有樣學樣?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