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等到孫書記回來的時候,除了他給孫五福帶回來了一紙證明。
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手揣在破棉襖裡,頭戴個狗皮帽子,有點打哆嗦的主兒呢。
這位進來也不說話,先是低著頭把懷裡揣著的一包排叉兒,兩瓶白酒蹾放在炕沿兒上。
跟著一摘帽子,就直愣愣衝著炕上正要爬下來的孫五福,然後以九十度深鞠一躬。
“五福啊,俺孫栓驢今天是給你賠罪來了。當初的事兒都是俺不對,經過書記的教育,俺知道錯了。希望你看在咱一個村的份兒上,看在咱都姓孫的份兒上,能大人不記小人,別記恨俺。咱倆的事兒就到此一筆勾銷,你看成不?”
完全是突如其來,沒有任何過度,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。
所以哪怕孫五福篤定了自己不會吃虧,他也沒想到會看上演這麼一出《負荊請罪》的戲碼啊。
當場,他身子一歪,差點沒摔炕上。
不為別的,一是吃驚,二是心虛啊。
想當初那孫栓驢多橫啊,壓根也沒想到還會有這樣軟弱的一面。
旁邊的孫四喜也不比他反應好多少,同樣驚得合不攏嘴,眼珠子差點沒掉炕上。
孫書記見狀忙去拉孫五福。
“你說你,真是的。咋沒喝就這樣了?小心炕桌,再磕著……”
跟著一擺手就吩咐孫栓驢,“你,過來倒酒,好好敬五福一杯。”
隨後衝著孫五福又說,“五福,能喝兩口不?看老叔面上,今兒在這兒喝了這杯酒,你和栓驢的過結就算翻篇了。成不?”
那還有什麼不成的!
眼瞅著過去趾高氣揚的大隊幹事,論輩分也是自己得叫叔的人了。
可如今在自己面前就跟個受氣包似的,臊得連頭都不敢抬。
偏偏自己的親哥見證了這一切,滿眼放光,對自己全是佩服。
孫五福簡直心裡太痛快了,這無疑就是他人生裡的高光時刻啊。
這時候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,他算是混出來了,能碰到寧衛民簡直是他人生最大的幸運。
“老叔,您老發話那咋不成?”
說完便宜話,孫五福痛快地接過孫栓驢手裡的酒,一口掫了,然後亮了亮酒盅兒底。
孫書記見狀也是紅光滿面,哈哈大笑。
也不拘著了,就坐在炕桌上,用筷子點著盤子裡的攤雞蛋給孫五福夾。
“好,真敞亮,大人不記小人過。叨菜,叨菜。”
隨後就又充上了好人,帶著點唏噓告訴孫五福,說孫栓驢現在也不容易。
別看是吃公家飯的,可村裡用不著人記工分了。
他只好到鄉里幹上了過磅員,專門負責收糧過磅。
那活兒挺累,一月五十塊的工資,得養活一家六口,混得還不如頭兩年。
熟料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。
孫五福這次回鄉,原本還有一個打算,那就是需要人手幫忙。
他現在應付寧衛民交代的差事已經力不從心了,想要從老家帶幾個人去京城給自己打下手。
當然最先考慮的是自家人了,大嫂的侄子,自己的親外甥,已經都劃在其列。
可還缺倆人,這時一琢磨,冤家宜解不宜結,幹嘛不問問這個舊日的冤家對頭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