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斑駁樹影和房子交錯中的,宛如掩映在水墨畫裡一樣的街景中。
心情原本有些遭到破壞阿蘭德龍,隨著寧衛民下車撐傘走進衚衕,立刻又變得快樂起來。
他忍不住說道,“這裡真有意思,華夏味兒太濃了,這裡才是我想要看的京城。”
是啊,這裡的一切都與西方世界不同,實在太東方了。
這裡房屋,商店,院牆,樹木,無處不傳遞著京城古老的韻味,不但讓人發思古之幽情,同時還很真實。
因為這裡可不是北邊那種堂皇詩意的高門大戶,而是充滿百姓生活,人間煙火的氛圍。
像這樣的衚衕,那是有人間情感的,而不是高高在上的。
哪怕今天沒有小商小販來此,少了平日間各種食品的吆喝聲,剃頭鐵夾子的響動聲,磨剪子磨刀的喇叭聲,賣針頭線腦的鐵鐮聲。
但仍然可以從門前對聯,養種的花草,板凳、竹車,晾衣繩,這些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物品和細節,讓人透過另一種身在其中,毫無距離的感受,體味到京城衚衕的民俗畫卷。
而外國人真正喜歡的沉浸式旅遊,就是要走當地人常走的路,去他們常去的店鋪,呼吸著這裡獨有的生活氣息。
假如來了京城,如果還一直活在西式的酒店環境裡,才是無趣至極的選擇呢。
像這傢伙大老遠的從法國來這兒,除了掙錢之外最感興趣的事,那就是體驗異國情調嘛。
所以不用說,當深入這條衚衕,幾分鐘後親眼看到那沒有招牌和店名的小店,只以臨街的酒客和廊下那歪嘴兒紅漆的大葫蘆當招幌的“華夏酒吧”,阿蘭德龍就更滿意了。
因為無論是店裡為數不多的酒客臨街望雨的樣子,聊天喝酒的狀態。
又或是店鋪裡用酒缸當桌子招待酒客的模式,以及古風洋溢的特別格調。
都是他這個來自法蘭西的歪果仁連做夢都想象不出來的,立刻就有眼前一亮之感。
說實話,洋酒吧他去過的多了,但能坐在酒缸邊上據缸喝酒的地兒,他上哪兒尋摸去啊?
而大酒缸這玩意,壓根就是京城土生土長的東西。
都別說是找遍共和國的大江南北了,就是走出國門,怕也是再也找不著這樣特別的酒鋪來。
尤其是時過境遷,隨著五六十年代經歷了一段白酒供給困難的年月。
即便是如今京城,像這樣的大酒缸也早就退出歷史舞臺了。
要不是康術德對舊日的過往念念不忘,總想找回點熟悉的東西。
要不是老爺子為了給自己解悶兒,開了這麼一家“大酒缸”,才得以讓這種京城獨有又接地氣的酒鋪形式重現於世。
即便如今的京城年輕人,怕也沒機會見識到他們爺爺,爸爸那輩兒的人喜歡消磨時光的這種特殊形式的酒鋪了。
說白了,這家大酒缸啊,很可能就是當今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了。
這還不夠讓人稀罕的?
帶著滿腔的好奇,嘴裡嘖嘖稱歎著,阿蘭德龍隨著寧衛民步入店內。
這一下更行了,因為他們這一進來,剛一收傘,就立刻引入矚目,讓店裡一下子就熱鬧起來。
的確,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,大酒缸沒幾個客人,可問題是京城的酒鋪氛圍獨特啊。
說起來,雖然京城的酒鋪和西方的酒吧都是社交性質的消遣場所,供人閒聊的飲酒之地,但彼此又有著極大的不同。
像西方的酒吧聊得再熱乎,那只是發生在朋友和熟人之間,陌生人多數都是男女間瞧對了眼兒的互相勾引。
即便是偶有失意的陌生人能夠坐在吧檯互相搭訕,互相寬慰。
那也是孤獨導致,是一對一的,並且是偶然現象。
可絕不會像大酒缸這樣,哪怕不同桌兒的客人在這兒頭一回見面,只要各自酒杯一端,就著下酒小菜兒。
就能不分彼此,毫無間隙,山南海北,天上地下,大家一起神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