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兩個是同時進廠的,但彼此知道對方,卻是從打小學藝就開始了。
不為別的,就因為同行相輕,同業競爭的問題。
蔣三昌是“蔣家門”的直系後人,而鄒師傅卻是“汪家門”的親傳大弟子。
這兩派的料活兒各有千秋,孰高孰低一直難有定論。
想當年,他們倆進廠之前,因為師承就誰都不服誰。
比著做料活兒,也在賣價上爭風頭,彼此是東安市場售賣料器的對頭。
進廠之後,他們這種師門恩怨又帶到了工作上。
在生產技術和收徒的方法上,也彼此針鋒相對。
說句不好聽的,他們的矛盾是骨子裡的,就是屬於那種既生瑜何生亮的關係。
而親仁已經明爭暗鬥了半輩子。
這麼些年來,他們基本上就沒有迎面相遇而太平無事的時候。
所以說,誰來,也不該是鄒師傅來。
自然的,這個時候鄒師傅來到醫院看望自己,蔣師傅可不認為會是單純的好意,本能的就做出防備警惕的樣子,以一副冷麵孔相對。
“你來幹什麼?看我的笑話?”
面對蔣師傅不客氣的冷遇,鄒師傅卻顯然預料到了。
他大度的笑笑,竟然搬了把凳子坐在了蔣師傅的床邊,以非常和善的態度說。
“看你的笑話?那不等於看我自己的笑話。你以為我還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啊。現在咱們廠,就嫌棄老的舊的擋道的,說丟就丟,說扔就扔,為了換錢把什麼都不當回事了。我比你還老,也是比你更早被扔出廠門的。咱倆,誰要笑話誰,那才是個笑話呢。”
沒錯,兔死狐悲,物傷其類啊。
鄒師傅就這麼幾句話,一下觸動了蔣師傅的心。
不但讓他再難裝作冷漠,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。
反而有一種想要想對方說說心裡話,好好聊聊自己苦楚的衝動。
“那你也比我強,至少你不像我,有這麼個混賬兒子。”
鄒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其實都一樣,我教徒弟也沒藏著掖著,同樣是用心血澆灌的苗兒。眼下那幾個,也都把手藝扔了。我們都是後繼無人。說不傷心,比起你來,又能好到哪兒去?無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。”
事情就是這麼奇,從來說話辦事都是互相頂著來的兩個人。
如今竟然是至交好友一樣,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互相勸解寬慰上了。
是那麼的和睦,那麼的默契,好像本應如此似的。
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兒。
過了半晌,蔣師傅才突然醒過味來,感到了一種無法執行的蹊蹺。
“哎,老鄒你這麼順著我的話說,我還真彆扭。你大年下的不在家裡過年,跑醫院看我。你到底幹什麼來了?肯定有要緊事吧?要不說清楚了,我怕是今天晚上睡覺都不踏實。”
果然,他想的沒錯,這麼一說,鄒師傅就笑了。
而且馬上從包裡掏出一沓子照片遞了過來。
“來,先看看這個再說。”
蔣師傅沒接照片,先去找老花鏡。
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,等到戴上了眼睛,就著光才開始看。
這一看可不要緊,他有點吃味兒了。
敢情這些照片上全是極其壯觀的大型料器盆景,葫蘆、蟠桃、石榴……
每一株可都是果實累累,花葉繁茂,光潔圓潤,華美非常。